就如同唯有出手夺权才能看到一线生机的伯兰,如同上辈子在家族的安排下一步步走进帝都漩涡中的自己。
而与伯兰不同的是,他那时还不知道前方迎接自己的是什么——只是在父亲的目光里,戴上那枚小小的白石头,从此成为皇室隐藏在幕后的,白骨森森的一只手。
身上是沉重的,遮住身体和面容的黑袍,还有与黑袍同样沉重的蒂迪斯家火焰缠绕的长剑。
他在由蒂迪斯家拥立的帝王的面前单膝下跪,口中说着将献上自己毕生的忠诚,而心中只有茫然寂静与毫无知觉。
他在黑色重甲骑士的簇拥下俯视战场,听着直接听命于自己的,整个帝国军团的马蹄、刀剑与厮杀声,而胸中激不起一丝畅快的豪气。
从十五岁起,他就在命运的潮水中,漂向一个可知的、死气沉沉的方向,一眼便可望尽余生。
可他只是想要做个普通的小贵族,有温柔可亲的母亲和英武有力的父亲,有让他随时都可以倚靠的家族,可以像一个贵族少爷该有的样子——时时刻刻都可以挂着肆无忌惮的、玩世不恭的笑容。
或者……做个普通的魔法师,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面,就像上辈子生命的最后一刻映在自己脑海中魔法师暗金色的眼瞳——澄澈的,沉静的,看不见一丝迷茫的——他知道自己为何而生,为何而战,也知道自己将为何而死。
而此时,他看着眼前的伯兰,张了张嘴,却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“我想,你该明白……”
伯兰不曾错过林维在方才的一刹那有所变化的神色,缓缓道:“我不像被赐予了特殊的天赋的你,还拥有选择的余地。”
这位殿下的言下之意——他自己,没有任何余地,只能投身权力争夺的泥沼中。
帝都中早有传言,说伯兰殿下聪慧睿智远胜常人——现在的林维完全认同,听到伯兰这番话,他知道仅仅在方才双目相接的那一刻,这位殿下便透过其中一丝情绪的流露,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有所相似的灵魂。
“那么殿下……”
林维的声音有些发涩:“您要怎么做呢?”
“早在许久之前,与你初次见面的时候,我就在想,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,”
伯兰敛去了方才的神色,再次淡淡微笑起来:“也许还可以是很好的伙伴。”
窗外,明亮的日光照耀着这座幽静的庄园,白云在天幕之上缓缓流荡,偶有几片遮住了太阳,在大地上投射下一片阴影。
穿过雕花窗子的光线也因此变幻流转不定着,使得房间处在明亮与昏暗的缓缓变化中。
帝国——这个缓缓前行的,沉重威武,布满锋利獠牙的庞大战车,就在这么一处房间里流转不定的光线中,巨大的车轮转过一个微妙的弧度,朝着另一条未知的、全新的道路驶去,留下深深的车辙。
林维坐上马车,离开这座庄园时,转头回望——看见城堡高高的露台上,一个单薄修长的身影在栏杆后站立着,微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角——他向着大门的方向,似是在目送着离去的马车,又像是在凝视着门前仿佛要延伸到无限远处的道路。
林维仿佛看到了命运的洪流——虽然奔腾湍急,却也不是不可改变。
马车平稳地疾驰着,帝国广场中上午喧闹聚集的人群大都散去,而东区依然生意繁忙,人流不息。
林维登上木梯,走至房间门口时,木门恰被从里面打开——大概是断谕早已察了他的靠近。
这里是整个旅馆中最大的一间房,除了夜晚各自睡觉的时候,几个人都会一起待在这间房里,不过此时只有断谕一个人在,海缇和丹尼尔大约是在街上还没有回来。
这双早已熟识的,暗金色的、澄净的眼瞳……这双眼瞳里,曾有过使他战栗的杀机,与使他心惊的平静。
林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断谕,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。
他已经从不见天日的黑色袍子中脱身,眼前的魔法师是他亲密的同学,朋友和伙伴。
而在断谕的感知中,眼前的人自开门起,就既没有说话,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,与往日似乎有什么不同。
他道:“林维?”
林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。
急促地,一下下敲在胸口上。
他深吸一口气,身体竟有些微微的颤抖。
断谕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我……”
林维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:“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,我有点控制不住……”
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袍魔法师,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冲动,张开双臂,抱住了断谕:“让我抱一会儿……”
不曾与人有过这种亲密接触的魔法师一时间怔在了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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