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剑霆合上奏折,道:“薛修易宠妾灭妻,贪财好奢,朕以为薛修卓之举恰恰是谨遵礼法,是为他薛氏嫡系考虑,并无不妥。”
这位言官都快七十了,颤巍巍地磕着头,继续说:“老臣以为不然,兄有错,他可以明谏,可以劝诫,这才是兄友弟恭……”
李剑霆听了一早上的礼法教条,当下站了起来。
“……所谓任贤必治,任不贤必乱1。
何以为贤者?能辨贵贱,遵礼法者是也……皇上,良药苦口,忠言逆耳……”
李剑霆迈不开脚,又坐了回去。
雨后晴天闷热,晒得堂前栽种的花都有些蔫儿。
言官歇息片刻,喝了盏茶,不等李剑霆开口,就接着劝诫,李剑霆硬是从早朝后坐到了酉时。
言官不知喝完,“你在朝上不顾反对,执意追账,不过是为了给朕一个笼络老臣的机会。”
事有轻重缓急,韩丞、太后接连倒台,世家后继无人,已经呈现出不攻自破的疲态,薛修卓比谁都明白。
“你连续上奏,请求罢黜费氏旧爵,抄斩费氏满门,”
李剑霆指腹滑动,在画上拖出指印,“致使世家对你尤其忿恨,也是为了给朕一个同仇敌忾的机会。”
丹城费氏、芜城韩氏还有荻城花氏,李剑霆在登基前后由内阁和薛修卓相助,一口气革掉了世家主力。
现在他们迫于中博威胁要跟世家缓和气氛,就得有个人来承担前仇。
李剑霆回眸,说:“先生这是要以身殉道,助我坐稳万里江山。”
檐角的宫灯点亮了,微弱的光透过珠帘,零碎地照在薛修卓的背上。
他背部削瘦,官袍陈旧,像钉在阒都的松,临风不动摇。
他望着那幅画,道:“守社稷,应舍得。”
所谓上胁帝王、下横朝堂者是权臣,多数紧握重柄不遵礼法,行事僭越聚纳朋党,所以花思谦是权臣。
如果李剑霆像咸德帝和天琛帝那样优柔寡断、怯弱式微,薛修卓可以选择当个权臣,然而李剑霆不是。
也许大周在某些时候需要柔软且温和的皇帝,但在此刻,在这里群狼环伺间,如果李剑霆做不到刚毅果决,只能做个听凭朝臣指挥的傀儡,那她就根本不配坐在这里。
“规诫有言官,理政有朝臣,唯独太学不在庙堂之上,却能辅议天下政事。
若是把太学声望系于臣子一身,就是左右君王决策的狼,所以微臣要孤立于群臣间。”
薛修卓眼眸里很平静,他的平静不像普通的人平静,更像是已知前路,因此中途不论是挨了石头,还受了唾弃,都不会为之所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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