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很多年前停灵的那个夜里,屋檐下挂着一只绘梅描金的灯笼,灯影映在门廊之上,他踏着摇晃的光走进房中,凝视着棺木中的那个人。
他看到那人脖颈间露出一条黑绳,伸手挑出来,黑绳的尽头挂着一截小小的黑木,中间闪着淡淡的蓝色荧光,是他当初从乌羽泽给孟云舟带回的花的花心。
看了一会儿后,他将那黑木又放回那人的领中,贴着那人脖颈的手却未再收回来。
他像是着了迷,手指顺着那人的下颌向上,一点点地、细致地摸过那人脸上的每一寸痕迹。
他的手心贴着那人苍老而冰凉的脸颊,周围静寂无声,他什么都感受不到,那人的呼吸,甚至他自己的心跳都空空荡荡的消失了,他从未觉得天地如此大如此空过,而他一个人站在其中。
彼时晦暗的灯光下,他摸着那人的脸,苍白的嘴唇动了又动,终究没叫出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,仿佛只要它们脱了口,一切便都成了不可更改的定局。
可他却是如此害怕,怕得贴着那人脸颊的手指都在剧烈地发着抖。
几十年之后,他走过人间的许多地方,再次回到这里,在月光之下看着那座已然陈旧的孤坟。
有风从山中吹来,卷在树梢顶上,似是变调了的悲音,他的声音便落在这样的风里。
“云舟。”
这一声出口,他突然怔在原地,似是不敢置信于自己竟对着一座坟唤出这两个字。
沾着泥的手颤抖着摁上胸口,用力得手背上都绷起了青筋,却压不住在那一声呼唤之后胸口之下骤然迸开的痛意,剧烈得他连喘息都困难,像一尾绝望的垂死的鱼。
他执拗地、冥顽不灵地、自欺欺人地捂着的事实就这样被猛然揭开,百年的时光都在这一瞬间被折到他的眼前,海棠树下坐着的那人望向他时温和眷恋的眼睛,大雨中那人倚在床上隔着窗冲他摆手轻声让他回去,他从集市上拎回的那盏灯笼挂在檐下微微摇晃,黄土填进坑中盖住了那人安然苍灰的脸……他看到他的孟云舟,老去的、他不肯承认的孟云舟。
邬岳猛地闭上了眼。
他牙关几乎咬出血来,那两个字却扎根在他的心底,枝繁叶茂,探出到人间。
“云舟。”
不应该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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